专栏案例石头城流动的山地智慧

2023/7/1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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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河谷里的石头城,隶属丽江市玉龙县宝山村。地处丽江东北部,距丽江坝公里。城内城外共6个村民小组,户纳西人家,居民人。

清代以前,金沙江中下游依然水草甘茂,处处林木森密。到了清代,内地人口增长,以及“治藏先安康”的边疆开发政策,使金沙江流域进入生态灾变期。大量人口涌入这一地区,因为这时他们有了在山地也能高产的源自美洲的农作物——玉米。开田定居,伐木、采矿、淘金,山地生态渐渐改了模样。

干热河谷(摄影

杨青)

气象数据显示,年来,云南平均增温速率为每10年0.摄氏度。连续的干旱、植被破坏已使金沙江河谷地区干旱日趋明显,水土流失和荒漠化进程显著加速,干热河谷灾变已经形成。

金沙江河谷曾经气候湿热,沿岸山体覆盖着原始植被——常绿落叶阔叶栎林,剑齿象、中国犀、野牛出没其间。从沿江峭壁,到高山岩洞,随着海拔的升高,河谷灌草,松栎林,云杉冷杉,高山草原、苔原、砾漠等植被依次展开……

如今,海拔米上下,瘦小的栎木间杂在松林中,水源稍好的沟谷里有水冬瓜、核桃等。海拔米开始,树木渐渐稀疏,灌草带出现了。仙人掌丛生在裸岩和砂砾间,这多浆而多刺的“宝物”,看见它等于看见热带。

“十年九旱”,已经成为石头城人对地方气候的总体评价,应对水资源短缺,是当地人无法回避的难题。每年3月-5月,是最繁忙的季节,粮食种子要赶在“芒种”前下地,可这些年,雨季推后了十天到半个月左右。近10年来干旱更加频繁,而且干旱之后往往都是洪水和暴雨。

水明显地少了

石头城的灌溉用水,主要来自水源地“色勒阁”流下的宝山大河,四条从中引水的干渠中,除了一条的源头常年有水外,枯水季节,没有一点水的情况也已有六七年。

从20世纪70年代起,石头城农户也开始受市场环境的影响,用起了农药,90年代出现乐果、敌百虫,这些年,除草剂也来了。村子里的老人说:以前,各条沟渠边有好多几个人才能抱住的黄果树,可能因为洗衣粉、洗涤剂的使用,都死了。

巨石上的村落和远处的太子关(摄影

梁海梅)

农药、化肥、高产品种的引入,解放了劳动力,但却失去了与土地的联结,失去种子和与之相关的传统农耕知识。

人们渐渐发现,所有牲口要担心农药中毒,就算是牛马这样的大牲口也会死亡,为了图省事,梯田植物也遭受了除草剂的侵袭,但人们也发现田埂变得容易倒塌,这些教训让村里人对农药有了新认识。

村民和永军认为,“现在最大的错误,是农村围着城市转”。工业化和城市化,为农村提供了摆脱贫困的契机,然而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以发展和进步之名,夺走了财富、人口、天地和家屋,让传统智慧失去了传承。

纳西人对水的信仰和管理体系

在几千年的历史里,石头城人对待梯田、水利设施,就像抚养自己的子女,赡养自己的父母一般。水,是纳西传统文化中,有灵性、有生命的自然力量,在石头城,绝不能在水源头洗手,禁止往水里吐口水、便溺,不能在水渠里洗衣物、倒垃圾,这些日常生活规范根植于“生命源于水”的信仰。

石头城形成了包括农田灌溉、饮用、消防安全、排水及排污在内的一套立体的山地社区水利系统。水沿着大小明沟、暗渠奔流,在山体平面上纵横交错。时而在脚底岩穴沉落不见,时而从头上如瀑喷出。

纳西人的山地梯田水管理系统(摄影

田秘林)

人们依据地形利用自然孔道,或用石块铺设“暗渠”,盖上石板,覆以泥土,水就能径直到达预设田块、院落。毛细血管般密布的“明沟暗渠”,可以做到“想浇哪块,就浇哪块”。灌溉时,按水流从上到下的走向进行。用水者将随身物品放在分水口作提示,后来者待前面的灌完才能放水。用于堵塞水渠口的石头,只能往上推,不能往下移,以免妨碍水渠行水,为他人带来不便。

每年10月份全村村民集体选举任命水管员,在农忙季节“管水”,根据实时灌溉的情况,把控水渠沿线一系列闸门的开关。对违反“水规”偷水、抢灌的人,参照对踩踏、破坏禾苗的处罚形式,拔掉其作物禾苗,甚至捣毁田埂。惩罚会议,由村民集体商定,提前公示并通报执行日期。

石头城“明沟暗渠”示意图(摄影

杨青)

在相邻的吾木村,水管员不止一人。有总负责人1人,负责管理吾木地方明威、吾木、苏明3个村落的水塘、水渠;每个水塘再设一个水管员,共17名。

灌区农户共同协商给水管员一定的误工报酬,同时,水管员接受全村居民的监督和合理建议。水管员还要负责组织维修水利设施,每年需要清塘、理渠一次。由水管员通知村民,集体投工投劳。

如遇突发干旱情况,集体会商议是否临时更改水规。如果轮到一家灌水,但其不用,可以把“灌水权”卖给需要的人,价格一般为一亩一至两斗粮食。传统的水文化因永续利民,村民自觉遵守,基础牢固,但新一代人对地方知识的缺失,传统水规也在发生着变化,有的甚至在逐步消失。

流动的传统山地智慧

原住民具有准确解读大自然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却往往被有意无意地排除在现代科学知识与经济系统之外。在自主、自觉的基础上,这些与食物、耕作系统、医药、社会关系和资源管理密切关联的生存智慧和创造力,与时间一起流动,不断努力适应着变化中的环境与社会,同时也改变着山地、自身与历史。

山地族群的传统生计综合考虑了经济、公平和环境因素,高度适应于所处的生态环境,与大自然共生并相互塑造,直到现在仍提供着持续而稳定的“生物—文化”生产能力。

和永军说,纳西人有句谚语:“有饭有水,玉龙雪山都可以移走”(HaLeiJiLiJu,MuLeiLuLvJerHeiMeiLe)。石头城人对粮食的信仰,以及“精耕细作”的山地农业,与商品化、工业化的农业体系有天然的差异。他们崇尚与自然的平衡,息耕、轮作、混种、套种、三犁三耙……所劳即所得。

石头城年的祭天仪式(摄影

梁海梅)

在“祭天”或“祭自然神”这样每年最重大的节日里,祭台要插上代表天父天母的栗树枝,或者将栗树枝削制为各种神灵的象征模样。东巴经里有这样的追忆:“栗树的果子由猪儿捡食,猪儿变得体肥膘厚;它的叶子山羊嚼在嘴头,羊儿的肩胛骨上显出吉祥的好兆头;它的果实鸡儿啄进嘴里,鸡骨上的征兆显出吉庆的征候。”“哪里有栗树,就可以在那里住下来。”这是纳西人依靠森林、树木求生存的确切信息。

石头城年的祭天仪式(摄影

梁海梅)

种子银行重现社区内生力量

金沙江河谷从湿热变得干热,让当地人开始调整作物品种和耕作制度,新的生计方式“松—玉米、小麦”迅速被采用。

村民张秀云有一个“田间管理记录”的本子,里面记着田间管理计划、耕作及选育种进展,与世界各地交换种子的信息,以及不少心得体会。

“年3月20日开始授粉,一直到3月25日。冰冻的桂糯父本、母本,都出苗率很差……株高不到1米。”

农民之间的种子交换(摄影

Simon)

当地村民把自己的传统智慧与生物技术结合在一处,寻求作物在较长时间段里的“改良”,培育适应纳西山地的优良品种。张秀云写道:‘哪怕只结一粒玉米也是我的希望,我也要把种子留下来。几年以后会变样,我没有轻视它们!”

从授粉“提纯复壮”到“避风港”,围绕着玉米,是纳西人山地农耕对于作物、梯田与生态系统的整体观:多样化的种植系统为许多有益生物创造了各种田间小气候,以开放的环境服务功能支撑着整个农业生态系统。

在外力的推动下,石头城有了“社区种子银行”——社区成员把收集的种子放入公共空间登记保存,同时供不同农户交换、取用。“社区种子银行”肩负了区域品种多样性的存续任务,守护着粮食系统的基础物质。这种将生态农业和社区自组织进行两头连接的做法,实际上是把种子资源的保存和管理当作社区组织发展的“引子”。作为社区内的交流网络,社区种子银行有别于长期保存的种原库。一方面,就地保育当地品种资源,同时保护提供品种茁壮生长的生态圈,让天然种子资源库与科学家的种子银行互为补充;另一方面,为本地提供更多当季种子的流通,给本地种植户分享更多样化的品种。更为重要的是,“种子”被视为共享的社群资源,而非商品,因此种子分享通常是免费的。

“参与式选育种”的行动,催生了社区的力量,通过社区互访、田野交流,农户间相互学习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原来,已经落寞了的文化活动——打跳,也在年随着种子银行的发展,得到了恢复。当太阳消退,吃过晚饭喂了猪,只要不下雨,社区的小广场里“天天蹉”(天天跳)。

“希望大,压力也大。”

提到石头城的发展,生活在石头城的木文川表达了他的担忧。他15岁开始独立生活,20岁见到了第一批来到石头城的西方游客,从团委书记到村党支部副书记,担任社区领导者20多年。

社会与环境影响导致的生计改变,将波及农民的生存根本;人口凋零,社区空心化、老龄化,语言和文化消失,自身、家人和社区的未来将无可依靠。他从宝山大河说到了生态保护、乡村复兴,他说真的是很纠结。“我们石头城,其他和石头城一样的地方,乡村复兴何去何从?这是我最大的一个想法,也是最纠结的。“

[现在的农技站,没有事做,就是在卖几瓶‘乐果’农药。他们能不能搞有机检测?更多地下乡,深入到田间地头,通过鼓励减少农药化肥的使用,与农业补贴挂钩…]

[我们把古老的农法和现代智慧结合起来。不用农药化肥、不用除草剂、不用地膜、不用添加剂,可以不用啊!如果吃可以吃,目前的生活状态能上去那么一丁点,哪个愿意去高价买农药呢?

但老百姓会害怕呀!“我的生活会滑下去,我要追求幸福,要高产量的东西…现在只能先鼓励大家慢慢地少用,然后才是不用,这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保护传统文化也好,实施生态农业、推广有机食品也好,让从事这种事业的工作者,先达到当地的中等生活水平,这个事情才能做的下去。“]

“希望大,压力也大。”木文川认识到在社区推进任意一种公共行动,内生的、持续的动力和机制建设总是首当其冲的困难。“但我们坚信,在很多公益组织、社会民众都注重传统文化,注重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注重生态与有机,这么一个大背景下,通过我们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潜移默化,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注重传统文化。像传统品种,因为我们吃不饱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到了一个可以追求品质、追求身体健康的一个新的时代。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宣传,老百姓没有理由反对我们。”

石头城的人们,在回答着人与自然、过去与现在的关系:

人类在自然之中的位置——信仰、意义与世界观;

管理自然——生计、实践与资源管理系统;

关于自然的知识——知识基础和语言;

文化作为一种制度——规范与规则。

作为社区的守护者,他们努力的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而保护住这片土地,不仅仅是他们的事。

石头城的老人(摄影

杨青)

本文编选自农民种子网络石头城调研案例,版权农民种子网络,编者:质兰小兰。这篇案例对你有什么启发?欢迎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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